[黄昏的终焉]背德研究员的罗曼蒂克


  并不宽敞的地下礼堂,酒与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,称不上刺鼻,可比起药草香来说还是差远了。拍卖师正在阶台上口沫横飞地介绍着一对据称是森林精灵的翅膀,折射出点点碎光的透明薄翼引得台下阵阵赞叹。

  面具压得眼睛有些不适,我抬手调整了一下,顺势扫一眼这些“尊贵来宾”: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,人们三两成团地聚集着,羽扇假面遮掩了那些调笑与轻佻的话语。只余我一人独自杵在角落,全然是个不合群的异类。

  实际上,我对这种拍卖会并不感兴趣,如果不是同僚神秘兮兮地说“有你绝对会喜欢的东西”,我根本不会拜托兄长帮我伪造身份混进拍卖现场,也就不至于傻站在这里浪费时间。

  事实证明我的第一想法总是没错的,现场的展品的确很适合某些贵族的口味,但大都引不起我的兴致。无非是某某家族灭亡前留下的遗产,某血腥屠杀事件中遗失的凶器,某历史上臭名昭著恶人的身体部件,偶有些稀奇生物的骨爪或皮毛——比如这对正炒到二十枚筹码的双翼——也不知是真是假,还未等我琢磨透彻就在接二连三的举牌中被敲定了。

  过于无聊以至于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地发困,不远处的拍卖师倒是振奋到了极点,零星词语穿过放空的思绪钻入脑海,隐约能分辨出是“神秘展品”、“最后惊喜”一类的台词。

  我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,稍稍打起精神礼节性地看一眼台上的展品。看来主办方对这“神秘惊喜”相当自信,甚至设计了从阶台底部往上升的升降机关。随着机关升起,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展品被一席白布覆盖,轮廓像是个坐在椅子上的东西,神神秘秘的。

  会是什么呢,我竟也不自觉地好奇起来。

  拍卖师倒数着三、二、一,猛然掀开白布。

  ——我看到艳丽的火焰在视野中忽地点燃。那寂静地燃烧着的火焰,彻底将我的睡意燃烧殆尽。

  ……那位同僚说的没错,何止是“我喜欢的东西”,这甚至可以说是我毕生所追求的东西!

  台下的惊叹声丝毫未能惊扰到台上的人,她乖顺地坐在王座造型的椅子上,三对蝶翼好似正循着心跳微微颤动。我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侧面,背部蝶翼与身体的连接部分,没有胶水粘合的痕迹,没有粗劣的缝纫痕迹,而是完美的皮肤组织与器官的连接——那是一对真真正正生长在她身上的翅膀,她与它们正共同存活着!

  “展品——火蝶与少女的合成兽!”

  “底价二十枚筹码,诸位,开始最后的狂欢吧!”

  拍卖师的话语如同发令枪,尾音刚落便有人举起牌子。二十五三十三十五,筹码堆叠攀高,气氛越发狂热。而那火焰完全不为所动,依旧近乎漠然地摇晃着。

  我着迷地凝视她的侧脸,任由某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肆虐。手指搭在号码牌柄部轻轻敲击着,然后收紧五指——

  要开始了。

  “一百枚筹码。”

  遥远的有谁的声音平稳地落下,让沸腾的水面转瞬间归于死寂,那些假面如错落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般转向,视线聚焦于我手中的号码牌。

  拍卖师在三秒之后才找回语言能力,声嘶力竭,几乎破音,“一、一百枚筹码一次!”

  我离开倚靠着的墙壁,慢慢向场中央走去。

  人群好似海潮,分出一条笔直的通路。

  “一百枚筹码两次!”

  我抬头仰望她,那微垂的脑袋是否证明此时此刻她也正俯瞰着我?

  “一百枚筹码三次!恭喜031号客人成功得到这只美丽的合成兽!”

  在众人瞩目之下我登上阶台,这个过程中她依旧保持着垂头的姿势,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,但也很快散去了。

  转身面对来客们,我清清嗓子,扯出标志性笑脸:

  “请问在座的各位,有谁能够对她身上的异变略知一二?——当然,我是指生物学方面的。”

  台下鸦雀无声,我能感受到无数双疑惑不解的眼睛正看着我。

  是了,他们对她一无所知,仅仅是将她当做一件奇异的物品、一个怪胎;他们想要拥有她,就如同想要拥有一只新奇的家养宠物,可以牵出去向他们的友人显摆。

  在自小参加的那些上流家族的聚会上,我不知见过多少这种贵族,将奇珍异兽用项圈和牢笼束缚起来,摆在豪宅中最显眼的位置,如同炫耀战利品一般。

  他们之中无人能知晓,在她那畸形的躯体变异增生的器官之下埋藏着多么丰富的宝藏,她的存在意义绝非是给这种寻求猎奇的贵族当观赏品;他们也无法理解,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心跳都是一场奇迹。甚至于,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!

  深呼吸几次,大脑飞速运转,“那么就是一位也没有了。”我继续到。

  “恕我直言,在座的各位,你们之中没有任何人了解她的价值,以至于才区区一百个筹码就无人加价了。在我看来,何止是一百,哪怕是一千一万枚筹码也无法与她的价值划等号。”

  “没错,我的意思是,她是无价之宝,她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,用一百筹码就能竞拍成功完全是对她的侮辱!一想到她竟然沦落到被人以金钱像商品一样交易,这着实令人不快!”

  半晌,拍卖师讷讷开口:“这位…这位先生,我理解您对这件拍卖品的喜爱,可…如果要发表感言的话,现在这个时机似乎有些……”

  台下也逐渐响起蜂群般的窃窃私语,我叹了口气,转头看向拍卖师。

  “你还不明白吗,我可是不打算付钱的。”

  “什……先生,这个玩笑一点也不有趣。”

  我仍然微笑着,“不,我很严肃,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。”

  拍卖师还想说些什么,看口型似乎打算喊卫兵了。预料之中,我抢在他前面,从长袍内侧拿出两支试管,里面装的液体泛着不详而危险的深紫色。

  “各位,安静一下,最后一个问题,你们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?”

  “答案很简单——是剧毒药水。”

  “补充说明,有极强挥发性,吸入的瞬间就会使你们昏迷,并在十几分钟内从呼吸系统开始溃烂致死。”

  “不用担心,是非常温柔的药水,全程都会在睡眠中死去,感受不到一点疼痛。”

  视野的角落,卫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了。

  我高举试管,“这是给各位的惩罚,因为你们的无知,因为你们对知识的不敬,因为你们妄图用金钱践踏奇迹!”

  然后,我将试管扔向台下的人群——

  伴随着惊呼,以试管为中心很快散出一圈空缺,试管落在地上,摔碎了,就如同我所说的,朦胧的紫色雾气迅速弥散开来。

  一些人迟疑了片刻,闪躲不及吸入了烟雾,其下场也如同我所说,几乎同一时间倒在地上——那是肯定的,毕竟这可是强力催眠药剂。

  剧毒?当然只是虚张声势。

  效果拔群,零点几秒的绝对安静之后是彻底的骚乱。

  人们纷纷捂着口鼻仓皇逃窜,像是躲避洪水猛兽,他们尖叫着,推挤着,逆流的人潮阻碍了那些想要越过来逮住我的卫兵。我满意地点点头,转而看向一旁的拍卖师。

  和我对上视线时他打了个哆嗦,一边后退一边高声叫到:“你,你疯了!你知道这里来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吗?!你竟敢……!”

  在一片嘈杂的混乱之中我难得如此愉快,小心翼翼地抱起呆坐在王座上的她,我朝拍卖师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,“谢谢提醒,我很清醒,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至于这里的客人……认不认识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吗?”

  是的,我非常清醒,二十多年来我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清醒且理智的,而这一次,无疑是最正确的决定。

  拍卖师加入了逃跑的队伍,声音洪亮得即使在吵闹的人群中我也能听见他在大喊着“疯子”之类的词语。耸了耸肩,我打开那个控制地板的机关,沿着降下的阶梯快步来到舞台下方,绕到后门离开了混乱中心。

  外面在下雨,扯下面具随意扔进草丛,我将长袍裹在她身上,尽量不压着她那美丽的蝶翼。她终于抬头看着我了,光滑的眼球之中好似有星光闪烁。

  “不用害怕,”我对她悄声细语,“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,尤其是那些愚蠢的贵族,他们根本不配有资格拥有你。”

  “你是至宝,是真理,是生物学上的奇迹,是……”

  忽然袭来的恍惚,我看见一名少女的幻影,那个幻影躺在实验台上,有气无力地朝这边微笑,身后残败不成型的蝶翼因痛苦而颤抖着。

  「我达到您的期望了…吗……?」

  “…………”

  “……是我曾经抓不住的梦想。”

  叹息似的自言自语,那些狂喜突兀地退潮了,只留下莫名的惆怅。

  “……虽然你终究不是我的造物,但我对你的爱并不会因此减少半分。”

  这可以算是起誓么?降雨停止,乌云散去,以浩瀚星海为见证,我向怀中的合成兽许下诺言。

“——从现在开始,你就是我的全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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